一口巧克力可以讓人嚐到希望的味道
去年秋天,89歲的母親去世後,我在查看她的紙本通訊錄時,一張舊耶誕卡掉了出來。封面有一張馬車的素描,裡面,在預先印好的「佳節愉快」下面,我母親以前的鄰居用大寫字寫了一張紙條:「謝謝你的巧克力,我那時真的很沮喪。」
這個訊息並沒有讓我感到驚訝。我母親靠固定收入維生,但多年來,她還是都會寄巧克力給朋友、家人和鄰居,來療癒幾乎所有的身心病痛。失婚?手臂斷了?沒得到升遷?我母親的親人和熟人可能會收到各式各樣的Fannie May糖果,糖果盒的白色蓋子上用紅色草書寫著公司的名字。
我母親對糖果非常癡迷,這既反映了她的家族歷史,也反映了她的家鄉芝加哥的歷史,因為芝加哥長久以來被稱為「世界糖果之都」。我母親的父母是工人階級,在大蕭條期間,他們拖欠了房屋稅。所以當我媽媽10歲的時候,她媽媽在布拉赫(Brach)的糖果廠找到一份大夜班工作。布拉赫糖果廠位於該市的西區(一個工業區),以其紅白薄荷糖、玉米糖、焦糖和其他奶油糖果和肉桂等口味的硬糖而聞名。
我母親的家人沒有多餘的錢買糖果,她媽媽是布拉赫的員工,可以買到從生產線上被淘汰下來的畸形糖果。許多工作日的早晨,我母親醒來時都會看到散落在餐桌上的瑕疵糖果。這些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深深安慰了少女時骨瘦如柴的母親:這是一種短暫的享受,也是她母親長久以來總是心繫著她和姐妹們的證據,即使她的工作迫使我母親和姊妹們在家裡承擔額外的責任。在後來的幾十年裡,我母親總記得,即使瞬間的甜味也能緩解焦慮,增進對未來的希望。
今天,在芝加哥西南區擔任高中教師的工作中,我繼續透過糖果與母親和外婆保持關聯。不久前,我的一個學生提到,她的母親在芝加哥一家糖果廠擔任經理,這家工廠最近測試了一種外型像蠕蟲的軟糖,味道像墨西哥流行的甜飲料歐洽塔(horchata)。我母親很喜歡聽國際市場糖果動向的報導。
在我母親20多歲時芳妮美取代了布拉赫,當時她在上大學,也在芳妮美兼差當秘書。同樣位於芝加哥的Fannie May以更高但仍然合理的價格提供好吃的糖果。我想像我的母親在1950年代後期的市中心,在白天的秘書工作和德保羅(DePaul)大學夜校上課之間停下來買幾個小精靈糖,這種糖在焦糖山核桃外裹著巧克力。
我媽媽可以像閱讀糖果神諭一樣閱讀Fannie May巧克力。小時候她還沒教我英文字母,就專注於為我識別表示糖果內容的標記。巧克力上的直線表示香草奶油,而波浪線表示巧克力奶油。我最喜歡的Trinidad Candy不需要標記:它的外面是帶有椰子斑點的白巧克力,裡面是黑松露巧克力,在我咬了美味的第一口之後,我牙齒的痕跡就會留在上面。
「太多的好事就是壞事」我母親曾經告誡我── 這促使我在十幾歲叛逆時,在我的臥室門上掛了一張海報,上面有一隻老鼠,上面有一大塊乳酪和一句話「太多的好事是很棒的!」但說到糖果,我母親的勸告還是值得聽的。她從小就有蛀牙,年輕時就需要裝牙冠。更不祥的是,當她11或12歲時,一顆布拉赫的薄荷糖在她咬成小塊之前從她的喉嚨滑落。我母親開始呼吸困難,直到她的父親把她顛倒過來,在她的背上拍打,讓糖果掉出來,才避免了悲劇。直到今天,我每次在遞一盤薄荷糖時,內心都會顫抖。
我母親對糖果的熱愛確實讓我經歷了一些愉快時光。大學的一個暑假我回到家裡,當時我和一個住在附近的人談戀愛。有一天我們不在家,他把一袋巧克力放在我們的信箱裡。當他打電話問我是否喜歡那些巧克力時,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然而,後來當我向母親提起那個令人費解的電話時,她捂住了嘴。「哦,」她說。「對不起,我吃掉了。」從此之後,我的朋友每次來訪都會帶兩袋巧克力。
父親去世後,母親獨自生活了近十年,冰箱常沒裝滿食物。但她總是在蔬菜保鮮盒中至少存放一盒Fannie May,以便與她的孫子孫女及其他訪客分享。即使我母親不幸失明,而且她最後的病開始發作,每當當地的Fannie May商店有促銷活動時,她都會打電話給我姐姐或她的大孫子,要求其中一個人路過時去買。當然,她除了給購物清單外,總是另外拿錢讓他們給自己買零食。
作為外婆與我母親的甜食嗜好相得益彰。我喜歡她和我女兒擠在一起品嚐我買的零食。在家庭聚會或餅乾交換中,他們經常坐在角落裡聊天,比較甜點的味道。看著她們,我有時覺得我們繞了一圈:我和丈夫回到芝加哥撫養我們的孩子,而我的母親激發了孫女對名牌巧克力的崇敬。
在我母親去世前一週,一位神父來主持病人塗聖油禮。當吉姆神父溫柔地對我母親說話並祈禱時,我注意到她的梳妝台上有一堆白色盒子。雖然她呼吸困難,但我母親設法為我們,她的三個孩子,儲備了糖果,稍後分發給我們的家人── 一種甜蜜的寬慰和慰藉,緩解了我們在她過世後的悲傷。
喪禮結束後,當我翻看母親的通訊錄時,我看到「H」下有幾個我不認識的名字:哈利和大衛是誰?當我看到他們的電話號碼以800開頭時,我哈哈大笑。事實證明,郵購零售商Harry & David的美食顯然是我母親送給別人禮物的第二來源。也許她曾經對Fannie May不忠。
作者為芝加哥克里斯托‧雷伊耶穌會(Cristo Rey Jesuit)高中的英語老師,作者因其小說而獲得手推車獎(Pushcart Prize)和國家藝術基金會的獎學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