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說咱們是最古老的釀酒國家,老祖先最早是在偶然的機緣中發現含有糖分的野果落地成堆而自然發酵成酒的。此後,人們就懂得採野果釀酒,後來也知道了利用米豆等穀物釀酒。到了春秋戰國時期,在各種祭祀、會盟、戰勝慶功、接待使者、迎來送往、婚喪喜慶等各種場合中,酒已成為必須不可少的佳釀。酒在中國已有四千多年歷史。1974年,在河北平山發掘戰國時代的中山王墓裡,出土了距今約二千二百多年的古酒。當酒壺被打開時,立刻散發出芬芳醉人的酒香。
古代詩人墨客,多的是乘興飲酒,因酒得詩、作畫。李白高歌「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又浩嘆:「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幾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之餘在《行路難》詩作裡卻又低吟:「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表明了內心的苦悶,「酒不解真愁」,宛如「真藥醫假病,真病無藥醫」,說來酒的效力完全是受人主觀情感的左右,由人的情緒之喜怒哀樂而變化。
古今諸多書法家愛寫一首《臨江仙》詞(為其《廿一史彈詞》之一)。為歷經坎坷的明代著名才士文學家楊升庵(本名楊慎1488-1559年)所作: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古往今來,多少英雄好漢,豪門權貴,俊傑才人,盡是付之江水東流,如同浪花泡沫一般。勿論是是的、非的,更不用談有多大的成就或失敗,到頭來都是空的,終歸於無常。綠水青山依然地存在,沒有「壽比南山」的人兒,幾番日落黃昏,美麗的夕陽也是依舊天天存在,奈何,無常人生,白雲蒼狗,生命與死相隨。
白髮皤皤的漁樵在江水中間的小塊陸地上,看慣了美好秋月的陰暗圓缺,也又看慣了鳥語花香的春天風光裡的花開花謝。生之為人現世相逢,有緣無緣,大家來逗陣作伙,一壺濁酒喜相逢。勿論是過去的昔日,以及現在當下的多少心事,不管快樂或不快樂,都付之於談笑風生中吧。世事滄桑,而那暢飲濁酒,笑談古今的白髮漁樵,是何等的瀟灑曠達,超然於物外,這不正是令歷代文人所傾慕的高人隱世之化身嗎?飽經世故或歷盡滄桑,參透世事,不憂不怨,粗菜濁酒,真是風雅至極了。
「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知己的朋友相逢暢飲是人生樂事。吟詩要向聽得懂的人詠誦才不會是對牛彈琴呢。「相逢不飲空歸去,洞口桃花也笑人。」好朋友相見而不飲酒,連桃花也在譏笑人。「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知己的朋友碰頭暢飲開懷,千杯猶未知足。彼此言談不投機者即使是講半句不中聽的話也是多餘的。這是說酒可以多喝,廢話就閉嘴!
話說「禮多人不怪」又說「禮多必詐」。交際場中「先乾為敬!」,是不是別有用心呢?不能一概而論,因人地時各有差異,動機不一樣,心態不一樣。一般觀察得知,貪杯好酒者,喜歡的是「先乾為敬」,把自己灌得面紅耳赤,總會有難以盡興之憾,即使是醜態畢露,因為酒多飲使人會感覺得飄飄欲仙的魅力。酒喝上癮了「酒戒嘸好」,千古名言「酒醉誤江山」,喝醉酒總是不好的事,「教人欲知斷酒法,請以醒眼看醉人。」話說「酒醉心頭定」,可不一定每個醉人都有此定力,多的是借酒裝瘋,胡言亂語,甚至是醜態百出,令人嫌棄呢。
李白被人稱為酒仙,他對酒中的妙趣如是言之: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
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
已聞清比聖,復道濁如賢。
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
人生在世,少不了「酒色財氣」,飲食男女,酒為色之媒,飲酒助興,嗜好杯中物者不計其數。古往今來,仍然流傳民間的勸人戒酒詩歌云:
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利刀,
財是下山猛虎,氣是惹禍根苗,
無酒不成禮儀,無色世間人稀,
無財不成事體,無氣反被人欺,
看來四般有用,勸君量體裁衣。
民歌唱著:「有緣無緣,大家來做夥(伙),燒酒飲一杯,乎乾啦…」。《水滸傳》梁山泊好漢稱兄道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強調兄弟情誼,互為精神之寄託。
「送別」歌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李叔同(弘一大師)。
人與人之間的相聚結緣,情感的交流,乃至分手道別,幾乎是「無酒不成禮」。迎來送往,無酒講無話,逢年過節更加不能少了酒。唐代詩人杜牧(803癸未– 852年)寫的「清明詩」云: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清明節是拜祭祖先,掃墓之日,以酒祭拜亡靈,人們也就藉著吃喝玩樂一番。清明日,人們紛紛帶著雞鴨魚肉的牲禮、酒食祭品去上墳掃墓,說到底,還是活人在吃牲禮及飲用酒品。宋代詩人高菊卿(磵)所作的《清明詩》云:
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
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
日落狐狸眠塚上,夜歸兒女笑燈前。
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傍晚掃墓回到家裡來的兒女們,在燈火前面歡笑地吃喝著掃墓帶回來的雞鴨魚肉酒食。由此看來,清明祭掃是個虛應的故事。當人還活著的時候,何妨喝醉了酒。一旦死了以後,拜祭奠酒連一滴的酒也不會到九泉地府去讓亡靈品嚐呢。
蘇軾(1037丁丑– 1101年)號東坡居士,歷史上傑出的詩人與文學家。宋神宗九年(1076年)丙辰年中秋,歡飲通宵,大醉而寫下一首《水調歌頭》廣為流傳: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詩人對月把酒;不知天上宮闕如何?暗喻「高處不勝寒」身居高位,不可不小心。因為他弟弟蘇轍被貶官外放,親密的弟弟七年沒有相聚了。感嘆人世的悲歡離合,宛如月亮的陰晴圓缺,一切無常幻化。但願人們健康長壽,相隔千里之遙,同觀看著一輪明月。綿綿的離愁,真誠的祝願,少不了「把酒問青天」。
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非常深刻地反映了古人送別摯友時的情感。古人送別好友的意識形態上懷著「一別千古」的無常觀,何時再相逢的無定數,因此就要「勸君更盡一杯酒」。王維(701辛丑– 761年),唐開元九年(721年)進士,官任尚書右丞等職。中年後信佛,號摩詰居士,講詩經弘揚佛法。
王翰,唐睿宗李旦景雲元年(710年)進士,任唐玄宗秘書正字,後貶道州司馬。能詩,擅長絕句。《涼州詞》為世傳誦: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從這首詩就可以知道早在唐代就有人釀造葡萄酒了。此詩描述邊塞軍旅生活的場景;征戰回營,營中已備好美酒,琵琶彈起,催促大家開懷暢飲。不要取笑醉臥沙場的人,要明白能夠從戰場平安回來,實在不容易啊!沒有描述戰爭情景,而以側面用飲酒烘托,寫得含蓄又真摯動人。
白居易(772壬子– 846年),字樂天,號香山居士。陝西渭南縣人。唐德宗貞元時進士。曾任翰林學士、左拾遺等職。因上書建議言事而獲罪,被貶為江州司馬。後又到浙江杭州、江蘇蘇州等地任刺史,晚年任刑部尚書,他是唐代著名大詩人之一,詩文語言通俗,老少易懂,明淨優雅,頗具特色。《飲酒詩》云:
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隨富隨貧且歡樂,不開口笑是痴人。
人哪,何苦跟別人紛爭呢,到底是為啥?看蝸牛的角一碰到任何東西立即縮進頭裡面去了。人生短暫好像是石頭碰擊出來的火光那般瞬間就不見了。有錢、沒錢,隨緣自在,應該要快快樂樂地過日子,要笑面迎人,自己的內心也會是喜悅的,是不懂時開口笑一笑的人。內心鬱卒、憂慮這是愚痴的人。白居易邀請友人劉十九晚上來飲酒敘談,用這首《問劉十九》詩作為請柬,詩云: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酒上面的浮渣、泡沫好像是一隻隻綠色的小螞蟻模樣。醅(胚ㄆㄟ)是沒有濾過的酒。紅泥的小火爐煮著溫熱的酒。看來晚上要降雪了,你能不能來喝一杯新釀的米酒呢?
白居易《長恨歌》中寫的「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這些詩句表面上是描寫君王生活豪華,實際上酒代表了封建統治者的荒淫生活。它又包含著詩人對社會的評價與諷刺。
杜牧(803癸未– 852年),字牧之,唐大和二年(公元828年)進士,任復舉賢良方正。曾任黃州、池州、慕州,湖州刺史和司勛員外郎、中書舍人等職。他很有抱負,常感不能施展,寫詩描述山水景物,瀟灑有致《江南春》詩云: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描寫江南地方柳綠花紅,鶯聲燕語風光美麗,無論是在水鄉或城外山郊隨處可以看到寫著一個大的「酒」字旗幟隨風飄展的店家,可供旅人餐飲或住宿所在。南朝是指東晉亡後,建都於建康(今江蘇南京)的宋、齊、梁、陳四個朝代(公元420-589),南朝佛教極盛,京城建康的寺廟多達五百餘所,可能是梁武帝蕭衍當權時。四百八十寺這個數字也不能確定的,形容寺廟建築非常的多,寺廟的樓臺於烟雨迷茫若有若無之間,是虛寫,更使人有想望不盡之意及美妙與莊嚴。酒是達官貴人乃至販夫走卒的共同嗜好。寺廟是人人心靈寄託的所在。杜牧到了南京的秦准河畔夜宿,見景寫出《泊秦准》詩云: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在一個煙月迷茫的夜晚,他搭的船停靠在繁華的秦准河邊,對岸酒樓上的歌妓,正唱著黃色歌曲。此時唐朝內亂外患非常嚴重,百姓的生活很困苦,但那些官僚、地主還叫歌妓唱《玉樹後庭花》,此曲是陳朝最後君主陳叔寶作的歌曲,陳氏政治腐敗、荒淫享樂,於公元589年亡國。真是醉生夢死。所以杜牧借陳後主的亡國故事來對當時加以諷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酒在詩詞中的表現更深刻反映了尖銳的社會問題與病態,有錢人的奢侈浪費,強烈對此貧窮的飢餓,人間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很多書法家愛寫蘇東坡的名詞《赤壁懷古》(念奴嬌)云: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這首詩是描寫三國的吳將周瑜擊敗曹操大軍的地方。美麗的江山,多少英雄好漢你爭我奪,畢竟,如同大江之浪盡行斷送。人生本來就像一場夢幻,還是澆一杯酒吧,把永恆的江月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