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那些太容易遺失的事物,
──約瑟夫‧康奈爾(Joseph Cornell),
1903-72,美國紐約
藝術家、詩人與隱士
被紐約時報稱為「光的詩人、星辰的鑒賞家」…稱號的約瑟夫‧康奈爾,以他著名的盒子拼裝藝術,被描述為浪漫、詩性、抒情和超現實主義,而作為美國代表性的藝術家,他只是用收集來的日常生活的廢棄物件,拼組成為內容充滿每個人往日生活經驗又詩意又懷舊的木盒子,開啟了一種原創的藝術表現方式。在廿世紀中期普普藝術、裝置藝術、以及超現實主義蔚起之初,帶來啟發性的迴響。(圖2)
康奈爾身處最繁華熱絡的紐約,過的卻像是個山居隱士一般隱匿沉靜的生活。一輩子居住在紐約皇后區一間典型美式的木屋。十三歲時父親因白血病早逝使家計陷入困境,母親堅強而有強烈的掌控欲,他是四個兒女中的長子,幾乎是很宿命地承擔起為家庭奉獻的責任,終其一生照顧母親、以及腦性麻痺的弟弟。他在麻州著名的菲利普斯學院主修天文科學與法文,雖然因此迷上波萊爾的詩卻只念了三年半,沒完成學業就投身職場,做過紡織品設計員、推銷員、雜誌版面設計。
或許是因為受母親的強悍與控制的影響,以及照護弟弟殘疾的沈重負擔,使得他越是閉鎖離群,也養成了一種內外極其矛盾的性格,他外表疏離冷漠、內在卻是纖細敏感又熱情關懷的人。但也因為如此,使得他能夠潛心專注在閱讀與研究中,他鑽研天文學、鳥類科學、文學、詩、音樂、戲劇、電影、古典芭雷舞,尤其醉心歐洲的傳統文化、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位性格疏離幽閉,充滿深刻內涵的藝術家,他作品中的詩性品質,卻能帶給人們悠遠的想像。
息交絕遊的生活,讓他避開紐約熱鬧的藝術種種活動事件,幾乎是成癖的全心意投注在搜集各種稀奇古怪的物品中。或許常人眼中過時、無用的廢棄日常物件,經他精心的作分門別類,並以珍藏的心態保存著,並用自己豐富的想像力重組拼湊這些毫無相關、沒有生命的物件,讓它們在他盒中的一方天地裡,為人們一起說著記憶中的故事。
在弟弟和母親相繼去世後,康奈爾一人獨居了六年,1972年因心臟病突發過世,結束孤獨寂寞,卻是藝術豐碩的一生。他終生未娶,卻鍾愛女性,與許多藝文界的女性朋友建立很優美的友誼,將自己對女性的憧憬,化作小女孩、公主、芭蕾舞者,在盒子的想像世界中,寄託美好的嚮往。
作家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曾經這麼談他:「在他的面前我當然並不是放鬆或感到自在,但他是一個精緻、複雜的人,他的想像力以非常特殊的方式發揮著作用」。
如今已經93歲的草間彌生(Kusama Yayoi, 1929.3.22-),在六十年前認識當時已經59歲的康奈爾,兩人談了十年柏拉圖戀情(圖6),草間在自傳中提到這位當時已是盛名的藝術大師,她這麼說:「他雖然自閉、陰暗又古怪,戀母情結已經病入膏肓,像個『科學怪人』,但是他性格中的溫暖,以及藝術創作的詩意與才情依然很吸引人。」即便草間眼中的戀人如此怪異,但她依然覺得康奈爾,是「全美國最偉大的天才藝術家」。
從地下室出發
康奈爾── 一個崇尚科學,沒有任何與藝術學習背景,甚至是紐約藝術界十足的局外人,竟能夠逐步踏上專業藝術創作之路,要歸功於一本1930年代超現實主義大師馬克思‧恩斯特(Max Ernst, 1891-1976)創作的拼貼畫小說《百頭女人(La Femme 100 Têtes)》,整個打開他的藝術視角與創作野心。這本用現成的圖像拼貼而成的書,讓他知曉,原來藝術早已經不侷限在一定非用顏料畫在畫布上表現不可了,藝術家再無需擁有非凡的繪畫功底,也無需自己親手描繪,甚至應用圖片或真實的物體,透過巧妙的組合安排拼貼,再造這些現成物的新面貌、新定義就是藝術創作了。
獨自摸索十年,每天下班後,趁母親與弟弟熟睡的夜晚,在廚房的餐桌上剪剪貼貼克難完成作品。陸續參加幾個藝術家聯展之後,康奈爾終於在家中地下室成立工作室。這裡有一扇窗子可以看到地面,有一個工作台,許多櫃子分層置放他的收藏寶貝(圖7)。有數以千計的舊圖書雜誌、剪報、圖片、地圖、樂譜…,他細心地將它們分類,放置在不同的鞋盒、餅盒或箱子內,這些容器被塗上藍色的油漆,並用手寫標示出不同的品類。
康奈爾常常徘徊在跳蚤市場、曼哈頓的「一毛錢商店」、舊書攤,也流連在紐約的圖書館、博物館、劇院、書店和古董店到數搜羅,甚至委託他在美國和歐洲的親友協助收集,他如鷹眼一般的眼睛搜羅四處,常常發現曾經美麗而今被人所遺忘忽視的珍寶。彈珠、玩具、舊錶、羽毛,包括舊雜誌中的人物、地圖、明信片、郵票、海報等;舊木板、玩具、工具、儀器、瓶罐等等。他著迷的不是這些破舊的廢棄物,而是它們曾經擁有的歷史痕跡。
根據草間彌生的描述,康奈爾與他出門散步手上永遠帶著一個紙袋,以便隨時在路旁廢物堆中撿拾,他很少空手而回,手中總抓著幾樣所斬獲的寶物──木片、石頭都有。他的衣衫隨意,拖著一雙舊鞋,不像藝術家,卻像個流浪漢。
他不只收集搜尋,並作組合連結,一樣一樣再將它們重組,重新給予意義。在日常生活裡被擱置廢棄的物品,所以能成為他盒中的寶物,是因為他清楚的明白,科學的理性是有侷限的,他的收藏與安排一切都是非常系統科學化,但不久這些都必須拋棄邏輯,透過敏感度和想像力,轉化為精美的藝術創作。沒有想像,就無法化腐朽為神奇,無法連結物與物之間的互為關係,無法讓這些已經失去生命力的雜物獲得重生,這些物項,就只是雜物而已。
一盒一世界
每一樣物件,有它自己的來源、它的經歷、它的歷史,康奈爾像一個建築師,讓這些破碎的記憶獲得重建。他沒有接受過學院的正統美術訓練,卻顛覆人們一向堅持的藝術高尚高雅品味,用自己的生命體驗和特質,再重組那些我們都共同有過的物品和經驗。而他從沒出過國門,卻自稱是一個「扶手椅上的航海人」,康奈爾用自己的想像力環遊世界,成為跨越國界、星際,跨越年代的時空旅行者。他的作品總是充滿驚奇、懷舊,以及淡淡的憂愁。
在(圖8、9、10、11)這些不同主題的神奇盒子裡,平面的背景部分貼上報紙的剪報、樂譜、護照照片、拼圖、拼字遊戲字母、舊郵票、照片或雜誌和彈珠、羽毛、煙斗、貝殼和玩具…填滿了他充滿想像媒材,然後套進可以識別的各種主題,包括酒店、藥房、鳥舍、鴿舍、天文台、夜空等6類,這些主題都有非常強烈能夠識別的視覺印象,有時候甚至會花上10年或更長的時間來完成一整個系列的構想。
他對古典芭蕾舞非常著迷,只因為在書店見過一位19世紀的芭蕾舞者范妮‧塞里托(Fanny Cerrito)的肖像而深感念念不已,於是製作了「那不勒斯」向她的出生地致敬。盒子背景是狹窄的街道,掛滿了曬衣繩,中央是那不勒斯的行李牌,左下方是貝殼,他透過這個作品,禮讚這個孕育美好舞蹈人才,集歷史、文化、藝術和美食,位處義大利南方第一大港口城市。
紐約客雜誌評論說:「他更喜歡收集機票而不是去旅行;收集明信片而不是去那個地方…」。他讓自己的想像力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馳騁於無邊的想像中。
除了無數精緻而神秘的盒子,讓他成為拼貼與裝置先驅,以及時代最有代表性的藝術家之一,他驚人的創造力又開出了另一扇窗,在超現實主義的孕育的氛圍中,早在30年代他就開始從現成的影片中剪輯片段,然後重新拼組出新意象,蒙太奇手法這在當時真是創建,他又成為前衛的實驗電影製作者。
五○年代中期以後,他捨棄現成的影像,而是聘請專業和作者在他的指揮下錄製,然後進行編輯。這些實驗電影強烈的展現了原創性以及個人風格,他以一個旁觀者的冷靜疏離眼光,徘徊在大城市的小角落裏,紀錄一些流浪漢、垃圾收集者、帶著狗的女人,發現別人所忽略、以最不起眼的形式發現出美的能力,並且充滿愛心與好奇的觀察紀錄這個世界。藝評家肯定在《玫瑰霍巴特》這部作品,即使時至今日,也再難找到能夠媲美的神祕蒙太奇。康奈爾儼然成為美國超現實主義電影運動中,最為獨特和出色的導演。
如今康奈爾的作品被全世界的各大著名博物館展覽收藏。並且名列在英國《泰晤士報》公布的一份「20世紀200位最偉大藝術家」的名單中。這些歷史上的定位,來自他獨特的藝術表現方式,他連結許多矛盾的元素,不僅打破科學與藝術的圍籬,也把藝術曾經對立的高貴與普遍性弭平,更連結了超現實主義與普普藝術之間的鴻溝,對美國現代藝術新思潮的推動,帶來啟發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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