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化的世界摧毀一種生活方式
2023/03/28  閱覽數 496  分享至
在前所未有的森林野火肆虐後,
土耳其的經濟復甦目標是保存傳統文化

撰文:Orly Halpern       攝影:Faid Elgziry

數百年來,土耳其南部的尤魯克人(Yörük)在崎嶇的托魯斯山脈(Taurus Mountains)一帶上下長途跋涉。當炎熱的地中海夏季讓提供其綿羊及山羊食物的植被開始乾枯,尤魯克人便會帶著牲畜遷徙到長草的高地。然後,就在初雪飄落之前,他們會回到海岸平原區度過較涼爽的季節,從事農耕。他們吃自己種的東西,在露天市場,他們會賣蜂蜜、羊奶及起司、牲畜,及他們所自製的色彩鮮豔的羊毛平織地毯。

今天,許多尤魯克人定居在沿海城市,這裡的五星級飯店及「土耳其里維埃拉」的翠綠海水吸引有助於支持該區域經濟的觀光客。梅賀梅特‧柏德(Mehmet Bodur)便是其中之一。他本來在廣受歡迎的沿海城市馬納夫加特(Manavgat)擔任技工25年。可是在2004年,他與太太古爾森(Gulsen)及兩個兒子搬到托魯斯山腳的小村莊布卡賽勒(Bucakşeyhler),周遭都是香氣宜人的松樹及杉樹林,離海岸開車只要半小時,卻宛如兩個世界。
在那裡,他們在梅賀梅特父親留給他的土地上建造了一間小木屋,附設一個小小的修車廠。他們種植酪梨,並跟長輩一樣飼養山羊。他們在每週兩次的市集販售羊奶及酪梨,來補貼他們微薄的退休年金。到了2021年夏天,他們擴展他們的小生意,把積蓄投資在數百隻小雞上。他們的小兒子坎恩(Can)即將在村落下方美麗的河畔餐廳舉行婚禮。他們已經買好新娘婚紗和新郎的西裝。
去年秋天的某一天,古爾森‧柏德站在曾是他們房子的地方,感傷地說:「以前日子真的很不錯。可是大火摧毀了一切。」

2021年夏天是當時歐洲有記錄以來最炎熱的夏天,在西西里島測到可能是有史以來的最高溫―― 華氏119度。地中海沿岸,乾旱摧毀植物,將其化為助火的燃料―― 研究人員發現這種情況因為氣候變遷而越來越極端且常見。野火橫掃西班牙、義大利、希臘、阿爾及利亞,及土耳其。7月28日,一場大火從馬納夫加特附近開始,因強風助長,快速蔓延至各村莊及山區,成為土耳其有史以來災情最嚴重的野火季。
持續多日,消防隊員及居民對抗超過200場讓森林化為灰燼、遮蔽天空、摧毀住宅、殺害牲畜的大火。因為溫度達近100度,水管射出的水幾乎立刻蒸發。數千名居民及觀光客撤離,許多人還是靠水路。雖然在海灘上沒有立即的威脅,可是日光浴者在泛著詭異橘光的地平線前斜躺著的畫面實在太不真實。待濃煙都散去後,至少有9人喪生,數百間住宅及其他建築遭焚毀,數千隻農場動物死亡。超過470平方英里(1,200平方公里)的松樹林變成漆黑的荒地。馬納夫加特一帶災情最為慘重。


在村子裡,大火在多數人醒來前就燒過來。當時大約是清晨5時,在令人窒息的酷熱中,60幾歲的古爾森‧柏德一直睡睡醒醒。她的大兒子因為室內太熱睡在陽台。突然間,他叫醒家人,大叫:「失火了,失火了!趕快走,不然就會被燒死!」
柏德聲音顫抖地說:「我們都穿著睡衣。我們換好衣服就衝出去。當時我們不覺得會失去一切。」到了戶外,他們看著高聳的火焰吞噬樹木。大火燃燒如此猛烈,還會有松果朝他們投射而來,她說:「就像子彈一樣。」她不知道該拿什麼,抓起3隻雞塞到袋子裡。(它們最後都窒息而死。)他們衝向他們的車子,穿過濃煙及烈火,火速開到馬納夫加特。在他們村莊的各地,大約有60戶人家也面臨同樣的驚恐、同樣攸關性命的決定,以及這場災害可能不只是奪走他們生計的可能。

在世界各地,氣候變遷不只是造成經濟及實體破壞;它還增加了摧毀數百年生活方式及身分認同的因素。對仰賴自然環境的原住民族—從芬蘭、挪威、瑞典苦於馴鹿食物來源減少的薩米(Sami)牧人,到喜馬拉雅山區因冰河消退而阻斷他們賴以為生之水源的族群―― 這點尤其真切。在土耳其,協助野火復原的扶輪社慢慢瞭解到有意義的災後因應不只是滿足立即的需求,甚至也不只是恢復生計;重點應在於協助保存文化及社會認同。為了協助村民處理他們表示他們最需要的事物,扶輪社員展開一項非凡的行動,數十個土耳其扶輪社、地區,及扶輪基金會均有參與。
在忙亂的頭幾日,2430地區涵蓋土耳其地中海沿海區域當時的總監坎莫爾‧柯崔茲(Kemal Ketrez)想起傳送一則簡短的緊急訊息到扶輪社社長的WhatsApp群組:「馬納夫加特發生災難。我們必須幫忙。」他們協調採購政府救災委員會所發佈之清單的物資,像是燙傷軟膏、襯衫、靴子、瓶裝水、襪子及救火人員使用的帳篷。柯崔茲開設一個銀行帳戶來收取地區內扶輪社的捐款。他們提供鏈鋸及發電機給消防隊。他們收集兒童學用品還有家電、衣物,及需要重建家園的人所需的家用品。

火災後幾個星期,扶輪社明顯看出他們必須做更多來支持長期復原,尤其是沿海城市外的村莊居民。安卡拉-基茲雷(Ankara-Kizilay)扶輪社社員,同時也是該地區前總監的阿爾坦‧阿斯蘭(Altan Arslan)建議在扶輪基金會的支持下,發起一項更大規模的活動。柯崔茲指派阿蘭雅(Alanya)扶輪社社員穆拉特‧習達(Murat Sidar)及艾罕‧葛迪寇格魯(Ayhan Gedikoğlu)加入救災委員會,交辦他們找出村民需要的事物。他們瞭解到人們迫切需要回補失蹤的牲畜:山羊、蜜蜂,及雞隻。
在扶輪基金會一筆全球獎助金(部分來自23個扶輪社及9個地區的捐款)的資助下,這項行動募集近10萬美元來提供山羊及蜜蜂給托魯斯山脈各地約100戶人家。瑞典利丁厄-麥勒斯(Lidingö Milles)扶輪社加入成為國際夥伴。遠至丹麥、德國,及韓國的扶輪社及地區也捐款相助。可是首先,扶輪社員必須找到山羊,總共跑了7座農場。阿斯蘭說:「很難一次找到324隻山羊。我們是商人。我們對山羊毫無經驗。」

到了8月12日,火終於撲滅了,那天,梅賀梅特‧柏德與兒子回到村莊查看。用棕白色相間的頭巾半遮住往後梳攏的頭髮,並在肩膀處鬆鬆打個結的古爾森‧柏德說:「他們不讓我跟他們去。他們說我一定會難過。」確實,燒到一乾二淨。這家人失去房子及裡頭的一切,還有他們的生財工具。修車廠裡的設備、燒死的雞和山羊,酪梨園―― 全部都燒得焦黑。她說:「我們只剩下身上穿的衣服。」聲音因情緒激動而顫抖。
穿著藍色T恤及寬鬆圓點褲子的古爾森看起來很疲倦,雖然她沒什麼事可做。最初,她與家人住在馬納夫加特市的姻親家裡。可是她與丈夫搬回那塊土地上,住在政府提供的拖車裡一年多,等待政府為他們興建一個新家。
該國政府開始為能夠支付三分之一費用的人興建住所,可是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而這家人沒有維生方式―― 直到扶輪社介入。
柏德走過一輛燒到傾頹一邊的拖拉機殘骸,走到由政府興建、未完工的水泥房子旁的獸欄。路上她拔起一把長長的青草。這塊土地正在重生,可是松樹要花20年才能長回來。當她靠近圍籬時,5隻長毛、長耳的年幼大馬士格山羊朝她蹦蹦跳跳跑來。她把草垂到圍籬另一頭,它們開始開心大口咀嚼。她露出微笑。去年春天,全球獎助金贊助的計畫給她這些山羊。
大馬士格山羊的泌乳期長,乳汁量也比當地常見的品種多。每隻山羊一個月的乳汁可以賺進約3,600里拉(近200美元)。不用幾年,6隻山羊可以繁衍為30隻,養活一家子。在那個溫暖的10月日子,她說:「我希望山羊會很快生寶寶,就可以為我帶來更多收入。」

為了找出最貧困的家庭,扶輪社員必須深入探究官方的牲畜執照及獸醫記錄,並尋求農業機構的協助。馬納夫加特扶輪社社長艾佛‧歐茲(Ayfer Öz)表示,在推廣時,他們發現有些潛在的受援助者有所猶豫,提防是否遇到圖利災民的詐騙者。有些人已經開始從事觀光業,因為可以賺更多錢,有些人在大火後不想再看見動物;那會讓他們難過。還有些人覺得自己年紀太大,無法重新開始並照顧動物。
對某些負責聯繫他人的扶輪社員來說,這些努力也關乎個人。
厄森‧寇哈桑諾古拉里(Ersin Körhasanoğulları)是安納莫(Anamur)扶輪社前社長,當地有許多尤魯克養蜂人在大火燒到高地時失去他們的蜂巢。他是電機工程師,也經營一間家庭農業公司。他們家也有尤魯克血統。寇哈桑諾古拉里說:「我曾祖父是尤魯克人。他趕著驢子來回山谷及高地。我們希望尤魯克人能留在這裡,延續他們傳統的生活方式。可是有些人―― 包括年輕人―― 去安塔利亞市從事觀光業。有些人種草莓或是從事包裝產業。年復一年,尤魯克的傳統逐漸式微。」
阿里‧歐茲特克(Ali Ozturk)是努力延續的養蜂人之一。當他接獲扶輪社員來電表示他們可以補回他失去的蜜蜂時,他人正在高地艾尼夫(Eynif)谷地的帳篷裡。這是他與太太在溫暖季節居住的地方。他說:「我高興到差點哭出來。」
他在薩魯爾(Salur)的另一個家―― 固定的住所――及他的果園都在大火中燒毀。就跟許多半遊牧的尤魯克人一樣,他沒有土地的權狀,因此政府不會替他蓋房子或是給他拖車屋住。同時,他的子女與他母親同住在馬納夫加特附近的耶尼考伊村(Yeniköy),就讀附近的學校。

歐茲特克是個年近40歲的安靜、結實男子,面色紅潤,頭髮日漸花白。他站在高地區一片開闊的高原上,兩側是依然蓊綠盎然的松樹林。在那裡,有許多以木板在石頭上架高搭建、排成長列的蜂房。其中9個有印著扶輪標誌的上蓋。
他說:「我們真的需要更多蜜蜂來生產蜂蜜並讓杏樹授粉。」他已經開始購買及種植新的杏樹。他販售蜂蜜所得用於日常開銷。他說,飼養山羊的成本因為火災而增加,他被迫出售部分羊隻。他說:「沒有剩下什麼樹枝及灌木可以給山羊吃,因此我必須用卡車載它們給一位牧羊人放牧。」他說,雪上加霜的是,在焦土中覓食的熊有時候會偷走他的蜜蜂所生產的蜂蜜。然而,他依然樂觀。他堅定地說:「有朝一日,我會回到我在薩魯爾的家鄉。」

從歐茲特克在高地的營地通往山下的道路會經過一處俯瞰谷地的懸崖。從這個制高點可以完整看到駭人的破壞。燒黑的樹木淒然聳立,燒焦的樹幹露出光禿禿的樹枝。馬納夫加特扶輪社的艾克倫‧烏亞尼克(Ekrem Uyanik)指著遠方的房子說:「以前,一路到地平線都是青翠的森林。因為樹很高,你甚至看不到那棟房子。除了一片綠,什麼也看不到。這是土耳其最綠的地方之一。」然而,還是有希望及美的跡象。燒焦的土地上點綴著新生的綠意。有時還可以瞥見在高原上奔跑的野馬,宛若幻象。

2022年的夏天是歐洲及地中海沿岸又一個致命的野火季。英國宣布境內多處發生乾旱,有些水公司禁止使用水管澆花。法國及義大利則是有記錄的100多年來第二炎熱的夏天。歐洲的大河―― 包括多瑙河及羅亞爾河―― 呈現低水位。
除了增加發生野火的風險之外,氣候變遷也影響生活的其他層面。隨著溫度上升,雪融化得更快,造成夏季可用的水量減少。在土耳其,熱浪一年來得比一年早,因此尤魯克人必須更早遷徙到高原區,這可能讓兒童的就學中斷。山坡的恢復速度變慢,政府官員努力阻止放牧者把牲畜帶到新生的森林區(可能需要幾十年才能長成),造成放牧地減少。那也對尤魯克人的蜜蜂造成壓力,因為松樹是它們的食物來源。
觀光業很快復甦,大致上不受野火影響,甚至在一些遭破壞的山腳地區也是,例如綠峽谷(Green Canyon)水庫,觀光客依舊在這裡坐船遊覽,享受鮮魚大餐。可是觀光經濟對尤魯克人及其他村民來說助益不大。
在一間牆上有個泥造烤爐的房子裡,59歲的葉特‧塔斯巴斯(Yeter Tasbas)坐在低矮木桌前的地板上,用長長細細的擀麵棍擀著麵團。俐落一甩,她便把一個薄如紙的圓形麵皮送進烤爐。與她一起做事的還有三名婦女,是她在貝倫考伊(Belenköy)村的鄰居。
她家在村子邊緣的木造房子於大火中燒毀。他們本來還有一間養了4隻山羊及30隻雞的穀倉。今天,她家原來的土地變成一片鋪著乾草的平地。她家因為與她丈夫手足的紛爭而一直無法重建,因為後者也有土地持分。她流著淚說:「我們的房子是用自己的雙手蓋的。我們投入好多心血。在我們失去它後卻沒有得到我丈夫手足的任何幫助――這一切令我太難以承受。」
透過扶輪計畫,他們獲得6隻山羊。她把它們養在鄰居的穀倉裡,以替他們照顧山羊作為交換。這些山羊帶來舒適及希望。她說:「照顧它們讓我感到放鬆。我喜歡抱著小羊。」她希望賣羊奶的收入可以讓她吃得好些。她家只有在假日才吃肉,因為慷慨的鄰居會分送。當然,她也希望賺夠多錢有朝一日可以重建房子。目前,那個希望足以讓這家人活下去。


又一巨變
2月6日,就在本期雜誌即將付梓之際,一個7.8級的地震襲擊土耳其及敘利亞,造成數萬人喪生,讓數個城市廣大區域化為瓦礫。不到幾小時,國際扶輪社長珍妮佛‧瓊斯便啟動扶輪災害救援,而扶輪基金保管委員會把災害救援的捐款直接撥給地震救災之用。國際扶輪英文月刊撰稿人歐里‧哈爾波(Orly Halpern)在災後幾天聯繫土耳其的扶輪社員。他們在哀悼所失的同時,也儘速前往協助他人。這篇最新報導讓我們得以一窺災後頭幾個星期的災情及扶輪社員的付出。
2月6日凌晨4時左右,當歐莫‧卡拉貝(Omur Karabay)與家人正睡夢中時,該國發生百年來最致命的地震,吞噬他家所在的6層樓公寓大樓的地基。蓋茲恩泰普-依皮佑魯(Gaziantep Ipekyolu)扶輪社社員卡拉貝回憶說:「整整1分鐘半,大樓都在劇烈搖晃。」
他所在的城市蓋茲恩泰普位於土耳其南部,接近震央。他和太太尖聲大叫,跑去找兩個子女,然後連忙抓起他們拿得動的必要物品—鞋子、夾克、電話、鑰匙朝門口衝,此時發生第一次餘震。
他們順利逃出,在市郊一處鄉村區域的平房避難。在那裡,卡拉貝與家人及其他約25人一起睡在同一個房間,試圖取暖。沒有電力,寒冬夜晚的溫度會降到零度以下。
就像數萬名失去房屋財物、只能設法保命的土耳其人及敘利亞人一樣,蓋茲恩泰普-阿勒本(Gaziantep-Alleben)扶輪社社長阿賀梅‧蘇瓦特(Ahmet Ilker Suat)沒有地方可去。他和太太及女兒睡在車裡。他說:「許多人露天睡覺。沒有廁所,沒有水。天氣非常寒冷。人們生火來保持溫暖。」
儘管十分艱困,卡拉貝及蘇瓦特很快與他們城市及該國各地的其他扶輪社員聯繫上,提供援助給跟他們一樣失去一切的人。
在蓋茲恩泰普,扶輪社員在一名扶輪社員的兄弟所擁有的學校裡成立救援物資分配中心。他們每天提供餐點給500人,把教室及走廊改為宿舍,開放浴室供大眾使用。
此外,該國其他區域的扶輪社員運來食物、飲水、衣物、毯子,及其他必需品到災區各地的城鎮。
在發生地震的另一個城市阿達納(Adana),許多小型拖車將物資運達阿達那扶輪社社員卡辛姆‧阿帕(Kazim Apa)的工地。他說:「人們從各地送來物資。」他和其他志工把這些物品轉移到較小型的車輛上,方便運送,因為大卡車無法順利行走在災區。
災後數個星期,到了夜晚,沒有電的城市陷入一片黑暗。阿帕描述他母親所居住的哈塔伊(Hatay)的景象說:「你必須用手機的電來照亮去路。那裡的人排隊用車用電池來為手機充電,打電話給親戚求助。」
在國家層次,土耳其的扶輪社捐贈帳篷、衣物,及電暖器,並努力收購可以改裝為臨時避難所的貨櫃。那裡的扶輪領袖與「避難箱」(ShelterBox)及「國際人類棲息地」(Habitat for Humanity International)保持聯繫,提供他們支援及無價的勢態感知。
瓊斯社長與受災地區聯繫,鼓勵當地總監申請災害救援獎助金,並分享他們救災行動的訊息,好讓扶輪可以增強提供支援的呼籲。
雖然仍迫切需要更多援助,扶輪社友共通的決心及韌性讓阿帕這樣的扶輪社員感到欣慰,預見未來完全的復原。他說:「我們的根會從這一片土地長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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