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極的無言山水
2022/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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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桃園東南社前總監林千鈴PDG Soho 蘇荷兒童美術館館長 蘇荷美術國際教學體系創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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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我滿懷東方人的情感
湧起無限悲傷與鄉愁
事實上我非常喜愛生我養我的中國
但培育我的,卻是巴黎
作為畫人的趙無極,是屬於巴黎的
── 趙無極
一、史無先例,融合東西方繪畫
東西方的繪畫,傳統以來都是涇渭分明,不僅是美學思想不相同,連媒材和手法都大異其趣。趙無極打破這東西方文明歷史性的鴻溝,以東方美學與中國筆墨精神的深厚底蘊,融入西方藝術的現代思維,開創出一種從未見到過的繪畫語言,人們讚譽他是彌合東西方藝術分界、融合兩極的第一人,正也因此造就他成為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中國畫家。
大半藝術家初來巴黎,都要經歷一番生活現實與創作理想的摸索和折騰,但趙無極1948年才到達巴黎的第四年,他的作品即開始逐漸嶄露頭角。理由顯而易見,在20世紀初,一波接一波的藝術革新浪潮,經歷印象派、立體派、野獸派、表現主義…,幾十年一翻二轉的革命再革命,連最吸引人的抽象表現主義,也都已經乏人問津。人們對創新的渴求逐漸麻痺,急於尋找一種完全不同的視覺印象;再加上二戰後西方社會瀰漫焦慮又不確定的氛圍,趙無極筆下神秘沉靜又獨特的東方意象,的確讓世人眼前一亮。
二、甩脫傳統中國的框架
出生在北京,受到富裕的銀行家父親的有心栽陪,趙無極自小習畫並且考入杭州藝專主修美術,曾事師林風眠,畢業後留校教學6年,這些書畫的基礎養分,不論是觀念技巧手法都是純粹中國傳統的。但是27歲來到巴黎,他卻有了強烈的反思與批判。近距離相較東西方的繪畫,他發現到,自16世紀起中國畫就失去創造力,畫家只會複製先人的輝煌成就。隨著歲月的演變,中國藝術變成技巧的堆砌,章法用筆都有固定模式,美學和技巧被混為一談,再也沒有創發的餘地。他曾感慨地說:「中國的教育建立在記憶之上,學寫字和書法必須經過長期重複動作,而所有的學院主義都來自重複,繪畫正是要避免這個陷阱,要是在1935年,杭州美專的老師就教我這些,我該節省下多少領悟這些道理所費的時間啊!」
假使沒有到法國,趙無極不可能突破中國古典繪畫的藩籬,在巴黎人文薈萃畫風鼎盛的薰染下他大開視野,尋獲全新的靈感。所以,趙無極承認,雖然生自中國,但作為畫人,成為一個創作活力源源不止的畫家,他卻是生於巴黎,也屬於巴黎。
三、巴黎的迷霧
初到巴黎,他被當時表現主義大師保羅‧克利(Paul Klee)深深所吸引。也開始在試著捨棄寫實、細緻的圖形,忽略傳統透視法,簡化主題,把物象變成符號,以精準的線條描繪。在趙無極初抵巴黎時的作品裡,處處可以看到保羅‧克利「符號性」的痕跡,從兩人的作品中可以得到證明(圖1、2)。
這一時期的趙無極,雖然被這種創作模式所薰染,卻還沒有找到自己,尚未完全擺脫臨摹的舊習性。當時被法國眼尖的藝評家稱作:二流的克利。而老師林風眠也說,你畢竟是個中國畫家,你不可能在外國人的地方畫外國人的畫而成功,自己千萬不要忘本。的確,在外國畫外國人的畫,用我們所不熟悉的油畫材料,畢竟一開始就輸在起跑點。此時出自中國、苦思前路的趙無極,只好再回頭從根處尋找出路。
四、又再度發現中國
於是經過幾番思索和琢磨,趙無極歷經畢卡索的造型、馬蒂斯的顏色、米羅的開放觀念,開啟了掌握畫面空間的絕佳能力,但是他也迫切的感受到自己需要重塑,作為藝術家,他需要更深層的性格內涵,需要更特出的表現風格。此時中華文化,以一種與生俱來的方式又重生,他再度發現了遠遠被他拋棄的中國。
從他鄉回首向來處,有了觀望的距離,才驚覺坐擁珍寶而不自知。趙無極記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書法,一時中國筆墨精神全然甦醒,他終於找到自己的繪畫語彙。而這一次的出走再歸來,他自覺有一種「似是而非」的感覺,再次回歸已被捨棄的本源,竟是得「歸功於巴黎」。中國書畫的根苗從此在西方油彩裡現身,自此激出精彩無極,辨識度明晰的甲骨文、狂草系列。(圖3、4)
六○年代起趙無極的創作力開始大爆發,全心投入抽象的無盡汪洋裡。大自然中的草木山石,海天風雲的種種形和線,從此不再刻意描繪,代之以飛躍的甲骨或狂草筆觸(如圖5、6)。中國書法融入西方堆砌的濃濃油彩中,竟然在畫面上融合無間,呈現優美的和諧,營造出富有韻律感的多層次空間。它們不僅色彩變幻無窮,甩脫了具體形式的掛慮,線條得以在虛無空間中揮灑游離,筆觸在其間盤桓流盪,有動有靜,有疾有徐,然後,符號逐漸在漸去漸遠的空間中消散…(圖7、8)。果真此圖此景只在天上有,人間真難得幾回見。
對於一般人難以看懂、難以接受的抽象,趙無極說:「如果沒有具象創作為基礎,抽象作品將會是空泛的,抽象,要能讓人看得懂,尤其要注意光從那裡來,氣韻更要流暢。」
趙無極找到純粹抽象的表現方向之後,連主題名稱也被取消了,從此以無題的日期為畫命名。他優秀的技巧和豐富的美學涵養自此得以大大展現,一面藉由西方現代繪畫的形式,利用油畫的色彩技巧,再加上中國傳統書畫藝術的意蘊,使得每一畫幅都讓人想到悠遠的中國山水,這種空間意象所帶來的情境之美,需要中國水墨美學與西方現代手法的巧妙融合。正如他自己所說,他畫的是風景畫,卻是畫出夢中的山水,而其曼妙處,也在於畫出每個人內在寧靜遼闊的心靈原鄉。
五、畫家的情與藝
趙無極雖生於書香世家,才華揚名世界,但一生的婚姻並不保證順遂。1948年偕同學音樂的妻子謝景蘭(後也成為畫家)到巴黎,兩人是門當戶對的青梅竹馬,婚後育有一子趙嘉陵(後為雕刻家),但1956年妻子卻與好友法國小提琴家范甸南(Marcel Van Thienen)相戀執意離去。受到離婚沉重打擊的趙無極,失意之餘浪遊世界各地,在香港結識了邵氏藝人陳美琴並結婚。
在趙無極的影響下,第二任妻子也成為一位雕塑家,可惜因為家族精神遺傳病所擾,1972年自殺享年41歲。這一段婚姻在60-70年代曾帶給他非凡活躍的創發力,卻也帶來許多悲戚的傷情。經歷生離死別的傑出藝術家,總能在作品上反映出現實生命的悲歡,他的許多巔峰佳作,就完成在這段時期。多年後趙無極再有第三度婚姻,是小他25歲的法國藝術策展人梵思娃(Franoise Marquet),一直陪伴到他終老。
六、無極筆下的無盡江山
趙無極一生創作不懈,作品被古根漢、大都會、龐畢度…等世界各大博物館典藏,生前也獲得許多榮耀,他是法蘭西畫廊終身畫家,巴黎國立裝飾藝術高等學校教授,獲得法國騎士勳章,一生聲名遠播。在世界權威的藝術網所發布的2016年度全球拍賣總成交額中,趙無極是前五百大藝術家中第十六名,目前更持續高漲中,他的最大畫幅──1985年6-10月── 以5.1億港幣高價賣出,又再度成為世界的焦點(圖9)。
趙無極之所以能在全球藝壇佔上一席之地,全因他將中國古典美學中的「意境」,發揮得淋漓盡致。山水畫貴在能將眼前的無盡江山,化為主觀的精神表現。趙無極畫中空靈飄渺的意境,時而氣勢雄渾,時而纖柔清雅,他心中的山水雖無言,感染力卻悠長深遠,常能引發人們對心靈空間無盡的感動與遐想,他在繪畫領域所開創的一片天地,的確是無窮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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